【副八】狐听之声(六)

所以说人不能太浪,一浪浪出四十度,现在还咳着,苦不堪言(。)

在这立个军令状,下章完结,如果不完结的话……我就……我就开个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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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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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官低头看着枕着他大腿已经睡熟了的齐铁嘴,没由来地想起驿馆那场夜半雨。

那会儿他心思清明,纵是眼前有着万千头绪,那也都按门别类地在他心间搁着,横竖黑白,没一样乱了分寸。

眼下庙外无雨,张副官心里却有一场瓢泼大雨,杂乱无章地落在他心间沟壑上,顺着深浅不一的痕迹一路淌进他藏着的隐秘心事中。他这一路沉淀的陈杂五味都被这场子虚乌有的大雨一口气冲进了心底,积压在一起,灼灼地烧起来。

齐铁嘴向来不太设防,特别是身边有着自己人的时候,就越发离谱地心宽。他仰面而躺,夜色下的面目更加柔和,嘴角自然地上翘,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事。这微妙的笑容却不知怎么撩拨到了张副官心里的一小点柔软,平日里那人眉目带笑、神采飞扬的模样从那微小的弧度里忽地具象起来,吵吵闹闹地在副官眼前一晃而过。

他有一瞬间被那明媚笑容晃了神,等回神过来,自己的手竟已离对方的脸庞不到一指的距离。

张副官的指尖蓦地颤起来。

握枪的时候,这双手从未颤过;持刀的时候,这双手也从未颤过。可要让这双带着茧、沾过血的手缠上似水柔情,张副官本能地不习惯起来。而让他更为不习惯的,是这份想要触摸眼前人的本能。

像是要确认对方近在咫尺,像是要汲取对方皮肤上带着的温度,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要,单纯只是想触碰,仿佛这简单的触碰、抚摸里带着别人不懂的亲昵、占有还有……满足。

他的满足是这么微不足道,又是这么胆大包天,足以令他触电般地收回自己的手。

紊乱的心绪如飓风般在张副官的心胸里一阵搅动,于是一直以来被当事人遮遮挡挡、避而不见的风月终于云开雾散。

没人知道张副官一人端坐在黑夜里,到底历经了一番怎样的心思涌动。他望着身侧人,双眸闪闪烁烁,目光难得柔软,最后却隐隐没在了一片平淡里。

张副官不知道齐铁嘴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对方根本没有这番意思,又也许对方也是一知半解,副官自然可以试探,还可以用更为直接的方法,直接捅破那层窗户纸。可然后呢?他不是不计后果的人。

他是看着冰河不敢渡的狐狸,是非得趴在冰面上听听下面还有没有水流声才能放下心的疑心病。

更何况,既然爱一个人,就得给他应有的尊重。

副官将身上的外套解下来,轻手轻脚地盖在团成一团的齐铁嘴身上。

他不一定需要回应和回报,张副官忽然想,他只是本能地想对对方好,不是出于佛爷的命令,不是出于身份的职能,而是出于本心。

“这样就好了。”

他轻声的一句喟叹没来及传进别人的耳里,就散尽在了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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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紧张行程没在留给张副官时间胡思乱想,他们一路护送着大土司送世子入谷,却意外地在圣树前又遭了埋伏。有惊无险地躲过一劫之后,大土司猛然察觉这场护法策划地谋杀行动可能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

果然当他们回到白乔寨外打探风声时,大土司发觉黑乔人也参与进了这场夺权斡旋中。

齐铁嘴倒是坦然,他好声好气地劝大土司先冷静下来,不要自乱阵脚,然后提议大土司先将白乔安定下来。

“先生有什么好主意?”

“主意嘛,自然是有的。”齐铁嘴在对着大土司的时候倒是不像在张启山面前那么废话连篇,他言简意赅地将谋略一说,张副官便会了意。

于是两人联合着没费多大力就帮大土司将寨子又夺了回来。

眼见先前承诺要帮的忙都已经帮了,没承诺要帮的忙也都额外帮了,两人实在不想再在寨子里耽搁。大土司是个明眼人,抬手便将安置张启山的地址给了两人,末了还格外客气地将两人送至寨口。

“两位先生此次着实帮了我许多大忙,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有什么需要我白乔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大土司客气了。”

两厢行礼,终于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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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自然是想见到张启山的,不然他也没必要为了找到对方的踪迹而吃那么多苦。但他又的确希望他们能晚点赶到张启山住着的那个小农家院。

因为齐铁嘴知道,只要张启山一出现,他身边这个缺心眼眼里肯定就只有张大佛爷一个人了。

倒也不是吃醋,齐铁嘴在心里给自己找说辞,只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张启山不在的时候,他想赖张副官多久都没事,想支使他做多少事都可以,那呆瓜最多挤兑他两句,然后就乖乖得把一切都收拾妥当了。

齐铁嘴之前一直秉持着这样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心态看待他和张副官之间的关系——反正在找到张启山之前,他俩可以一直维持这样的状态。所以话不说破没关系,人总归得待在他身边。

可很快就没有这个“总归”了。

齐铁嘴猛地顿住了脚步,一把拉住了张副官的胳膊。

“八爷,怎么了?”

副官转过身,略带焦急的眸里还有些茫然。

齐铁嘴邪念已起,剩下的零星踟蹰全在张副官那股焦虑里被妒火烧了个干净。

“我走不动啦!”他耍泼似地扒拉着张副官的胳膊,将脑袋自然而然地放到对方的肩膀上。

张副官被对方靠得好一阵不自在,他神经兮兮地直了直腰杆,像是要证明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一般。

要对齐铁嘴口出重言肯定是不可能的,张副官知道这一路山路不好走,怪不得齐铁嘴。可他又着实想早点见到佛爷,一番矛盾纠结下,他只能无奈地喊了对方一声:“八爷——”

这番放软了身姿的叫唤却没能让齐铁嘴顺过气来,他想这张副官一直以来都和自己争锋相对,此时却为了让自己快点赶路而放低姿态,心底又来了些不痛快。他一把甩开张副官的胳膊,问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呀?反正一天也赶不到那儿的!再说了,佛爷在哪个位置,我们不都知道了吗?还急什么呀?”

“……怎么能不急呢?”张副官不假思索地答道,“在墓里的时候,我就跟在佛爷身边,也没保护好他。现在,我离他这么远,要是——”

张副官忽地停下话头,他惊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了。

“别说了。”齐铁嘴叹了口气,那股无名邪火早就在张副官的只言片语里熄了个干净。

他怎么会不知道张副官的心思呢,那人至今把没保护好张启山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沉沉甸甸的,像一卷鞭子,时时刻刻地抽他的后背一下,令他一刻都不敢停下。

他把责任和忠诚看得是这么重,像个呆瓜一样将所有该和不该的担子都往肩上搬。

齐铁嘴不能管,也没法管。他能做的也许只是当对方短暂地将担子卸下时,为他悄悄揉一揉肩。

“八爷……”张副官有些局促地盯着那只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它比自己想得更为温和,轻柔地虚握着,却像是将一盆热油猛地灌进了他的心里。

如果齐铁嘴这时敢用力收紧掌心,他一定能察觉到张副官那不正常的心跳。

可他只是在一切走向暧昧之前便松了手:“走吧,我们再走一段。”

“你……走得动吗?”

“走不动你不会扶着我啊?”齐铁嘴翻了个白眼。

张副官眉眼一弯,眸里的焦虑散了几分,露出少年人原本的神色来。

“那我背你吧。”

“啊?”齐铁嘴有些发愣。

“方便省事。”张副官说得信誓旦旦,话语里却夹着些私心。

“那好啊。”有便宜不占那是王八蛋,刚才还想要给张副官卸担子的齐铁嘴此刻见利忘义,自觉化身一大“担子”,爬上了张副官的后背。

没过多久,两人都觉得自己是在占对方便宜,一时各自愧疚无脸说话,就这么沉默地到达了目的地。

 

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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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官在见张启山之前是做了一些思想准备的。

诸如对方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又或是仍然昏迷不醒、神志不清。可哪一种思想准备里都没有自己被抡这一项。

所以当张启山抓着他的手臂就地来了个过肩摔的时候,张副官的大脑单纯得一片空白。

他强压下要还手的本能,心甘情愿地被张启山拉起来一把丢到了墙柱上。

这样一来,他竟意外地彻底安心了。

张启山平日里治军虽严,但并不会轻易动武惩治随从,再加上张副官为人做事都甚合他心意,更是没有下重手的必要。可害长官差点折在墓里这种事,张副官过不了自己这关。

纵是张启山不怪他,张夫人不怪他,他也无法不怪自己。

眼下这番皮肉之苦来得恰好,别说这是张启山身陷病魇的无心之举,就算这是他刻意为之,张副官也甘之如饴。

这是他给自己的惩罚。

于是张副官开开心心地负了一身皮肉伤,然后转眼又守到了张启山床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他。

但这种扭曲的自我愉悦只持续了短短一会儿,很快便在现实面前烟消云散了。

——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治不了张启山的病,也没法像尹新月一样去北平为他寻药。他只能坐在这床边,做着任何一个人都能做的事。

后背上的伤忽然开始辣辣得疼,那卷悬着的鞭子又开始抽他,副官闷声坐着,任由细密的冷汗在额角布满。

然后一只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就像是那日黄尘飞扬的山路上,轻握住他手腕的那只手。

张副官吓坏了般地回头,只见齐铁嘴拧着眉头看着他,脸色难看得和躺着的张启山不相上下。

“和我出来。”齐铁嘴声音压得低,意外带了些压迫感。

张副官顺从地点点头,跟着出去了。

“你就是缺心眼是吧?”刚跨出门槛,齐铁嘴就忍不住拔高了嗓音,“你坐在里边愁眉苦脸有用吗?”

被说中心事的张副官沉默不语地望着齐铁嘴,脸上一阵惨白。

算命先生叹了口气,无奈地拉过副官的胳膊,将他带到院子里的石桌旁坐定。

“这不是你的错。这么多人下墓,硬要说的话,每个人都该对佛爷这次受伤的事负责。”齐铁嘴没看张副官,自顾自地将袖口里的药瓶子拿出来,摆到张副官面前,“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所以我也不多说。你想自怨自艾就自怨自艾,你想在佛爷旁守一辈子就守一辈子,我管不着。可张副官,就算你这样做,佛爷的病好不了就还是好不了。”

“八爷……”

“别打岔!”齐铁嘴看上去是真生气了,全然没了平日和颜悦色的样子,“与其自暴自弃还不如把该养的伤给我好好养养,然后再从长计议,想想去哪里给佛爷寻药。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张副官心下一软,他伸手去握眼前的药瓶,入手是冰冰冷冷的,握久了,瓷器上便自然而然地带上了独特的温度。就像齐铁嘴刚才那番看似斥责的话,张副官能感受到那字里行间的温度。

也许是张副官低头望着药瓶的模样让齐铁嘴心生一丝动摇,反正两句狠话过后,齐铁嘴又变回了那个好脾气的算命先生。他装作自然地问了句:“被打的地方还疼吗?”

张副官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没回答。

他不想对着齐铁嘴撒谎,可也不想让对方知道他疼。

“其实我刚才一筹莫展的时候,算了一卦。”齐铁嘴没头没脑地一说。

“不会又是大凶吧?”张副官习惯性地挤兑。

“你是只认识‘大凶’这一个卦象吧?”齐铁嘴拍了记副官的脑袋。

“您呀就别卖关子了,神算子。”

齐铁嘴朝着张副官宛然一笑:“你只要记住四个字:事在人为。”

送完药,训完人,说完卦,齐铁嘴拂衣起身就要走,却被张副官一把拉住。

事在人为。张副官把这四字揉碎,嚼在牙间,尝出了万千滋味。

他知道齐铁嘴这一卦是在劝慰他佛爷的事总归有出路,可他免不了心思一歪,将这卦意挪到另一件事和另一个人上。

“怎么了?”齐铁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些意外。

“八爷……”副官匆匆站起来,手里还捏着对方的手腕,“等佛爷好了之后,我们……”

“怎么?”齐铁嘴被张副官这番支支吾吾的态度也弄得紧张兮兮的,被人握着的地方都生了层薄汗。

可张副官却停住话头,忽地不再往下说了。

“算了,事情伊始就说结束的事,不吉利。”他垂下眸,淡淡地松开手。

“得了吧,你不是和佛爷一样不信鬼神百无禁忌吗?还不吉利。”齐铁嘴有些不屑。

“这件事有关佛爷,还有关八爷你,还是小心谨慎些好。”张副官再抬眼时,先前那些阴霾情绪已经一扫而空,他的眉眼飞扬,满是少年人的自信朝气,“等一切尘埃落定,我再将未完的话补给你。”

齐铁嘴被那眼神一晃,脑袋一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完了完了,他想,自己这是彻底着了张副官的道了。


-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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