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八】阴阳师 / 卷二 · 猫容婆（十五）
卷二·猫容婆（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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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很大，人群中的火焰却愈发高涨。空气里弥漫着动物油脂燃烧的味道，雨声噼里啪啦，黑压压的人墙中时不时发出欢呼声，几乎将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压了过去。
视线画面晃荡，火光被雨水拍打得闪忽，张日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手里提着一个还在挣扎的活物，他正从这东西上剥下什么来。
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像是从张日山自己的喉间传来的，但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看不清脸的人将手里已经不再有动静的东西高高举起，周边爆发出一阵欢腾。随后那东西被人丢进了火堆里，火舌猛地蹿起，把落下的雨水都冲开。高涨的火焰照亮了周围人狂喜又扭曲的脸，也照亮了火堆旁被捆绑着还未处刑的东西。
张日山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被剥皮活烤的，竟然是只黑猫幼崽。他内心震动，悲愤与怨气从心底窜起，让他一瞬间头昏脑涨。人群开始绕着篝火旋转，高唱着不知何种语言的祝歌，又一只猫被拎了起来，它扑腾着要从巫师装扮的人手里逃走，却只能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张日山的方向，凄厉尖叫。
张日山在那对眼睛里看到了一只匍匐在地上喘息的黑猫。
“巫师说，黑猫不详，村里的瘟疫同我生的这窝崽子有关系。”
张日山循着声响望过去，发现自己的意识不知何时同黑猫分开了，耳边的祝歌声渐渐飘远，成为一段缥缈恍惚的记忆。
“他们当着我的面，活剥我孩子的皮，丢进火里生生烤死。”猫妖的视线从火光明亮的地方转回来，沉沉地望向张日山，“人类啊，你说我该不该以牙还牙？”
张日山承着那视线，低声问：“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装作无力反抗的样子让他们卸下防备，抓住空隙就穿过人群，一鼓作气地逃进了山里。”猫妖笑了笑，仿佛有些得意，“后来有一晚，他们守岁点起篝火，我从山上偷偷溜下来，衔了一根薪火，把村里的屋子一间间点着了。那火烧掉了我半张脸，也烧掉了整个村子里的人。”
猫妖笑意盈盈地望着张日山，下半张脸随着它的话语迅速腐朽滴血，翠绿的瞳孔透出股妖冶来。
“那晚戾气冲天，我带着半张烂掉的脸爬上山顶，看着那片曾经葬送了我孩子的火海，又把这群罪该万死的凶手吞没。我既满足，又不满足。”猫妖道，“我渴求更强大的力量，所以我将村子里上百人亡故后徘徊在山间无法散去的怨气吞进了自己的肚子，我成了名副其实的不祥妖物。”
张日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幼猫的惨叫还在他的耳边回响，他几乎要被黑猫的情绪所影响而动摇。
“可你已经报了仇了。”张日山定了定神，问道，“你为什么还要继续作恶？”
“我曾经没犯任何错的时候，你们人类偏要将人世疾苦的根源堆到我头上。现如今我既然已经成妖，那便不如无恶不作。”猫妖站起来，逐渐化为人形的模样，“是你们逼我的！我要让人类也尝一尝亲眼看着孩子在自己面前备受折磨的滋味。”
张日山抿着唇，摇了摇头。
“那些村民残害你骨肉，你要如何复仇那都合情合理。你要说是他们逼你成妖化魔，也的确在理。但让你最终走到这一步的，是你放不下的仇恨，而不是别人。冤有头债有主，你已经杀了你想杀的人，而你伤害的那些孩子同你死去的骨肉一样，都是无辜的。”
猫妖有些诧异地看着张日山，虽然对方只是做了平淡无常的评价，但她却觉察到有什么东西一把割断了自己与尘世的纠葛，力量溃散，很快就要留不住这人间。“你……你是……”
张日山对猫妖内心的一番波澜并不知情，他看着她的脸还有手腕，显然也察觉到了拼接实验的痕迹：“让我来猜一猜，你想变得更像人，更易于你复仇，所以你同意了某个妖或是人的提议，去做了这个……变成人的手术？”
“他称这个实验为‘山海经’。”大概猜到张日山身份后的猫妖忽然变得顺从，将自己所知的信息托盘而出，“我知道这是个骗局，但是我们各取所需，所以我并不曾多问，对方的具体目的我也并不清楚。最开始我在人类孩子身上下蛊的确是为了报复，可后来则是为了汲取他们的生气来修复我拼接处腐烂的伤口。”
“‘他’？”张日山一挑眉，“什么来头？”
“我只知道那是头鹿妖，修为很高，不好对付。”猫妖顿了顿，道，“你和那半吊子阴阳师若是要制服他，怕是要多加小心。那鹿妖背后还有势力。”
张日山皱起眉，有些奇怪：“你怎么忽然那么好心？”
“伯奇大人今日对我生前做的一切下了定论，了我前生。虽然不知道下一世要经历何种磨难作为惩罚，但起码放我一条往生之路，这算是报恩。”
“我什么时候——”张日山惊得说不出话，还想追问，面前的猫妖却已随着周遭愈发动荡的空间变得稀薄如雾，轻轻一碰便散了。
张日山猛地转醒，从床上坐起来，又牵动伤口，龇牙咧嘴地摔回去。旁边传来齐桓大呼小叫的声音，还夹杂着阿栗的惊呼。
“你做什么那么大动静？！”齐桓掀开被子去看张日山推上的伤口，还好纱布下没渗出血迹来。“还好吗？疼不疼？止痛药的药效应该还没过。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饿不饿？要喝水吗？”
张日山看着齐桓，忍不住笑了。
齐桓有些恼，虚虚地拍了记他大腿，道：“笑什么笑？”
“笑你这么多问题也不知要让我回答哪一个。”张日山弯着眉眼回答，心里的郁结散了不少，“不疼，哪里都挺舒服的，不渴也不饿。”
看着张日山老实答题的乖巧模样，齐桓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他坐回张日山边上，问道：“你是不是又跟上次一样，看到什么了？我看你刚才昏过去的时候，模样很不安稳。”
“不仅看到了，还聊了聊。”张日山说着又想起了最后猫容婆的话，虽然心中疑惑不已，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关于人妖实验的信息，“我从猫妖口中得知了一点线索，她说当时诱骗她做实验的是一头修为不浅的鹿妖。”
“鹿妖？”一直在旁边眼观鼻鼻观口的阿栗诧异地插话道，“你确定？”
“怎么？”
“鹿这种出生好的动物，更多时候可不是妖而是仙。”阿栗想了想，道，“如果幕后黑手真是头鹿妖，那一定可以把它揪出来。我在妖怪圈子里也有不少朋友，这就去帮你们打听打听。”
“那就太好了。”像是为了让张日山安心，齐桓道，“对了，因为猫容婆死了，玲玲身上的毒也就解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
“恩……”张日山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齐桓跟着心沉下去，他摸了摸张日山的额，以为对方是还有哪里不舒服强撑着不说。
“齐先生，我想向你请个假。”最近的事件一个接连一个，信息量实在太大，他一个普通了二十年的人忽然被告知自己其实是头什么神兽，论谁都要多点时间消化。
更关键的是，张日山发觉自己根本不了解这一切。他所知的信息太少，要学的东西太多，曾经信誓旦旦说要保护齐桓，可光是一只猫妖就把自己折腾的那么狼狈。今后的路，是他自己大发厥词要陪齐桓一起走下去的，可如果猫容婆没有撒谎，那真是一只厉害的鹿妖，而且他的背后还有更强大的势力，那么仅仅凭借现在的自己，是毫无胜算的。
张日山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变强。
“我想离开你身边一段时间。”
“恩？去哪儿？”
“回张家。”
齐桓愣了下，方才的温和笑容僵了一会儿，又迅速恢复自然。他垂下眼捏了捏张日山的手，满是鼓励的意味，语气温柔。
“恩，行啊，去吧。”
却有些不敢抬眼看他。
—— 卷二·猫容婆 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