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八】狐听之声(完)

近一万字,大家慢慢吃。希望各位能赏脸给些文评,和我探讨探讨他俩谈恋爱的正确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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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天地缓缓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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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南方又到了淅淅沥沥雨不断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张副官总要忙到半夜,替长官把一切都料理好了再睡,从而也就没有了这种半夜被雨声吵醒的经历。

今年却是个意外。

随着夜半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张副官像是养成了生物钟一般,在窗外的滴答声中精神烁烁,仅有的一点困意都烟消云散了。

鉴于他们不用再隐藏身份,也不用再在路上凑合着睡一宿,所以理所应当的,齐铁嘴并没有和张副官挤在一张床上。身边没了个床上的混世魔王,张副官理应感到万幸,可摸着那床整洁、平整的被铺,他却又想念起那人翻身之后,身下那些乱七糟八的褶痕来。

念着人显得太过心有不轨,不如换个心思念着物。但任凭心思遮遮掩掩,那人的模样还是清晰地印在心底,盖过了他的万千心绪。

张副官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怎么能让他去冒险呢?”

这个念头像一颗营养过剩的种子,发了疯地在副官心间伸长,吸他心血,啖他心肉,疼得他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张副官草草地披了件外衣,点亮桌上的烛火,摊开执笔,然后拿出了匕首。

雨夜里泛起的草木腥味蓦地染了几缕血腥。

 

事情还要从头说起。

几天前,尹新月加急从北平寄来的书信并没有给所有人带来好消息。就算是新月饭店出面,也没有为张启山找到能治病的药材。张副官按下心里的焦灼,语气平和地写了封劝慰的信给张夫人回了过去,内容大抵不过是请夫人放心寻药,佛爷有自己照顾之类云云。副官清楚,这信既劝不了夫人,也劝不过自己,寥寥几字不过是强迫双方都暂时冷静下来罢了。

但不知是不是齐铁嘴那日说的“事在人为”起了效果,张副官在回了信的第二天,忽然提出想带佛爷回白乔寨。

“白乔族人擅长医术,说不定大土司对此会有办法。”

“白乔不同汉族,也许他们有自己特殊的药物。”齐铁嘴点点头,“可以一试。”

得了八爷首肯的张副官看上去心情大好,他给齐铁嘴倒了杯茶,起身就走:“那我现在就去给佛爷收拾一下。”

齐铁嘴捧着茶,望了眼风风火火的张副官,忍不住笑道:“毛毛躁躁的。”

 

一行人简装而行,大土司妥帖地安置了他们,并且真如张副官所料地开出了一方药。

“能救佛爷的药,是被黑乔奉为圣物的飞血见。这是一种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剧毒植物果实,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果实成熟瞬间落地,而且周围常有毒蛇猛兽守护,所以极难采摘,平日里,这是黑乔用来炼制顶级毒物的药引子。”大土司对着齐铁嘴和张副官解释道,“但是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对于佛爷来说,这就是以毒攻毒的良药。”

“既然被奉为圣物,黑乔断然是不会轻易交出此药的吧。”

“没错,若是放在以前,也许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可自从贡婆出现之后,黑乔行事便越发阴险毒辣,现在更是有收复白乔,统一全部寨子的野心。”

“这个贡婆是黑乔的首领吗?”

“她是黑乔的黑巫师,拥有极高的威望,而且法力极强。现在黑乔的首领黑石,已经被她蛊惑,任其摆布。”

“这样看来,我们想要拿到这圣物,就免不了和黑乔有一场恶战。”齐铁嘴叹了口气,看上去有些顾虑,“会不会影响你们白乔的生存?”

大土司苦笑着摇摇头:“我们白乔之中早已出了勾结黑乔的奸细,他们早已想趁着白乔如今内忧外患之时吞并我寨。你们到这里的消息,估计此刻已经传到了贡婆的耳里,也许没多久他们就要带人来袭了,快则就在今晚。”

“既然如此,那我们得赶紧想个对策。”八爷一推副官,笑道,“副官,打仗你在行啊。”

副官略显尴尬地无视了齐铁嘴的一番调侃,径直向大土司要来了地图,摊在桌面研究起来。齐铁嘴一时以为对方是没有心情在这会儿开玩笑,便有些紧张地凑上去想道个歉,却不小心瞟见了那人冒红的耳尖。

这是……不好意思了?

齐铁嘴花了好大力气才把笑意憋回去,决定等张启山醒来之后,偷偷和他分享一下这桩乐事。

张副官以前的确做过一些军事部署,他对着黑白乔两寨的地图研究了会儿,很快琢磨出了些门路。

“两寨实力虽然并不悬殊,但我们内部刚刚发生过大事,实力空虚,正是他们来犯的好时机。但如果我们能拨出一部分人手,趁他们来犯之时绕路去黑乔,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便能截断黑乔后路还能一举将圣物拿到手。”张副官顿了顿,说,“只是,我不知道白乔能不能撑这么长一段时间。”

“如果来犯的只是黑乔首领黑石的话,那倒不足为惧。怕就怕他身边那个黑巫师贡婆,很难对付。”

“大土司,你说这个贡婆擅长巫术是吗?”一旁沉默着的齐铁嘴忽然出声,“如果是这样,那她肯定很信装神弄鬼那一套,我有信心把她拖住。”

“八爷——”副官唤了对方一声,他自觉没拿捏好语气里的轻重急缓,竟将心里的焦灼都漏了出来,一时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齐铁嘴摆摆手,将张副官没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但这是最好的方法。你带人绕路去黑乔,凭你那身本事,杀出一条血路抢到圣物,根本不在话下。而大土司坐镇白乔,与黑石周旋。我呢,就在半路拖住贡婆,让她两边都无法添乱。你们得手了再来替我解围,到时候寡不敌众,纵是那贡婆有登天的本事,也没法一个人解决你们这么多人。”

“可贡婆心狠手辣,擅用毒物,要是在你身上试手怎么办?”

“情况不对我难道不会逃啊?我会让她朝我身上丢一堆毒东西吗?”

“谁不知道你腿脚不利索啊?你跑得过蛇蝎吗?”

“张副官你嘴里有好话吗?”

“我是在担心你!”

“我是在想办法!”

张副官就这么被齐铁嘴的一句话堵得闭了嘴。

的确,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并且他们大费周折要通过此番冒险得到的圣物,是用来救张启山的。前后都是张副官无法舍弃的东西,而齐铁嘴是在为他想办法。

他的一颗心忽然就变得重起来,上面累加着他的自责、内疚、无能为力的虚脱感还有如浪涛般涌来的酸涩。如灌了铅的心坠在胸口,连同声带都一并被拉得变形,害得张副官半天也说不出话。

他的脸色实在是难看,齐铁嘴看着心疼,心里却知道此刻自己不能心软也不能退让,否则只会让张副官更难堪。他要替他做出决定,不管那是冒险的还是危险的。

“那就这么定了。”齐铁嘴一拍桌子,将此事板上钉钉,“我先回去准备一番。”

直到齐铁嘴退出大殿,张副官也没说一句话。

“张副官,”一旁的大土司宽慰道,“既然齐先生这么有信心,肯定不会有事的。”

张副官扯出个敷衍的笑容,点了点头。

“趁着还早,你赶紧回房休息一会儿吧,半夜我们就行动。”

“好。”

张副官点头应下,然后在夜间的一场雨里心思烦乱地醒来。

下雨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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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副官和齐铁嘴一人牵马一人牵驴地站在寨子门口,表情严肃,气氛尴尬。

副官还是那套灰色格子便服,齐铁嘴则恢复了算命先生的打扮,大半夜搁着副圆框小墨镜,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算命先生。要是放在平时,张副官肯定要出言挤兑对方一番了,可鉴于眼下的情况,谁也没好意思先说话。

直到人都到齐了,几支队伍就要分头出发,齐铁嘴才叹了口气出了声。

“我原本还担心你会跑来我房间找我闹一番。”

副官回头看了他一眼,回道:“我懂八爷心意。”

齐铁嘴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小子懂我什么心意。可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我有分寸”。

他见张副官仍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无奈地笑起来。

“我还等着你给我补完那句话呢。”

这句话似乎终于让副官的心定了定,他翻身上马,脸上是齐铁嘴熟悉的笑意。

“那就只好速战速决了。”

后半句没说出口的话是:然后便来替你解围。

一声马啸,众人纷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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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住贡婆这件事的确没有说起来那么简单。

首先黑石和贡婆必然是走在一道,齐铁嘴得想办法将这两人冲散。于是他便在黑乔人必然要通过的小道上撒了些磷粉,长沙这会儿的天气又热又闷,等到黑乔人马浩浩荡荡地赶到此地的时候,山道上的磷火正慢悠悠地燃起来,幽蓝色的火苗在黑夜里一闪一闪的,着实有那么几份鬼气。

黑乔族人如齐铁嘴预料的那般乱了阵脚,但好歹首领和黑巫师都在场坐镇,一伙人只是举着到刀惊疑不定,还不至于丢盔卸甲。齐铁嘴猫腰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见到此状便知道自己该走第二步棋了。

冲散黑石、贡婆两人并不难,难的是怎样让黑石按原计划继续前行,而贡婆则要留在原地听齐铁嘴唠嗑。从大土司的形容来看,这老太婆显然精明又多疑,极有手段,言语措辞稍有不慎,就有暴露的危险。再加上他与贡婆从未打过交道,对方性情难以捉摸,齐铁嘴自觉无法拟出一份完美无缺的腹稿,便索性将计就计,决定什么都不说。

他从草丛间站起身来,将随身带着的桃木剑往地上一戳,朝着道上的一群人感慨道:“嘿哟,各位这是要去干什么大事呀?竟在半夜遇上鬼拦路。”

黑乔人被那鬼火一吓,早已是惊弓之鸟,此刻忽然听见人声,更是心下一惊,冷冽的刀片一时间都“唰唰”对准了齐铁嘴。

“你是什么人?”问话的嗓音像生了锈的齿轮摩擦声,喑哑地在夜间响起,像是恶鬼索命。

“无名小卒罢了。”齐铁嘴断定那声音的主人就是贡婆,她敢越过首领直接问话,看来大土司所说的情报并不假。齐铁嘴摆出一副笑面人的模样来,语气和善,“我行走江湖为人卜卦算命,不过讨口饭吃。今夜偶然路过此地,借宿在不远处的破庙里,刚被这把桃木剑的震颤声所惊醒,所以才过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竟在此遇到了各位,也算是缘分。”

贡婆并不急着答话,她坐在一张由两人抬着的藤木椅上,手握一根缠满布料及铃铛的古怪权杖,看着大概有十来斤重,也不知那干瘪的老太婆哪来的这番力气。此刻大概是由于抬座椅的人心思不定,藤椅小幅度地抖动着,权杖上的串串小铃铛就隐隐地响,把眼前这幅景象衬得更为诡谲。

“看来先生是此中行家。”她那双眼睛看似浑浊,眼神却令人毛骨悚然。齐铁嘴在这股不舒服的视线里强忍了半天,终于听到她重新开了口,“可否指点一二?”

“指点称不上,最多算是提些忠言。”齐铁嘴有模有样地耍了耍手中的剑,负手而立,“半夜遇到鬼拦道,怎么看也不是什么吉利的兆头。依在下看,不管各位是急着赶去做什么,都不妨缓上一缓。”

他这番话显然触了某些人的痛处,人群中立马有人跳脚反驳:“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听不听随你们,反正鬼拦的又不是我的道。”齐铁嘴将木剑抱在怀里,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如果你们要硬来的话,恐怕是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咯。”

人群立马又是一阵骚动,齐铁嘴知道,不管对方信不信他,开战之前听到这番触霉头的话,这些素来迷信的人心中肯定有所动摇。他也不急着有下一步动作,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大巫师,您看……?”那黑石果然坐不住了,回头询问贡婆的意见。

贡婆摇了摇手里的权杖,一串铃铛声响起来,骚动的人群竟立马安静下来。齐铁嘴瞥了一眼那有些锈迹的铃铛,心中默默生了些防备。

“首领,这位先生说的有些道理,但我们的大事也不得有所耽搁。”她的嗓子慢慢地磨着,在夜风里艰难地串出一句话来,“不如这样,你带着手下继续赶路,我留下和先生一同研究研究这破解之法。”

正中下怀。

但齐铁嘴不敢表现得太得意,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想让贡婆误以为他的目的是替白乔争取时间,拖延他们一众人,而不是拦住一个贡婆。所以此时此刻,他万万不能露了馅。

“就只有您留下?”齐铁嘴装出一副着急的模样,“这恶鬼生猛,岂是您一人挡得住的?”

“这不是还有先生您吗?”贡婆露出个阴测测的笑容,其下的恶意不言而喻。

黑石顿时会了意,带着一众手下匆匆向前赶路了。

一时之间,荒芜的山道上没有了火光,只有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和几簇幽蓝鬼火,齐铁嘴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先生,怎么个除鬼方法?”贡婆已经从藤椅上走了下来,她倚着那权杖,一步一响铃,像是地狱来的催命鬼。

齐铁嘴不动声色地抱着怀里的桃木剑,编好的说辞流畅地吐了出来:“恶鬼傍心而生,人心难测,恶鬼难除。我能否顺利除鬼,还得看这鬼道行如何。”

贡婆低低地笑起来,那笑声难听得像是将死之人的喘息声。

“先生放心,您若是法力不够,我这个老婆子还是能帮上一把的。”她颤巍巍地抬起一只手,笑道,“请吧。”

齐铁嘴也不犹豫,一把举起剑来,来了番步罡踏斗。山间夜风阵阵,吹得鬼火四处乱蹿,齐铁嘴便借势咿咿呀呀地与“恶鬼们”一斗高下,演得好不乐乎。贡婆倚着权杖冷眼旁观,只想看看眼前这个疯道士想玩到什么时候。正在此时,齐铁嘴忽然一声高喝,手举黄符猛地拍下去,一团鬼火倏地灭了,符沾了火舌,竟缓缓显出焦黄的痕迹来,仔细一看竟似是一只动物。

“哟老夫人,这鬼原形好生厉害,竟是只黄鼠狼呀。”

先是“鬼由心生”,再是“原形黄鼠狼”,贡婆就算再笨也听出了齐铁嘴是在指桑骂槐。她忍着看了这么久的假道士作妖,现在还被他指着鼻子当面骂,心中火气便是再也忍不住。她朝着齐铁嘴猛一挥袖,一阵冷风便迎面而来。齐铁嘴本能地一躲,险险避过阴风,但姿势颇为不雅,一个不稳便摔在了地上。他侧头一望,只见三根毒针正戳在自己刚站着的地方,不禁冷汗直下,拔腿便跑。

齐铁嘴当然知道自己糊弄不了贡婆多久,更是知道那老太婆手段毒辣,自己恐怕不是对手。但他乐观地觉得,自己毕竟年轻,再加上有着丰富的逃跑经验,如果撒腿跑起来,那七老八十的毒婆子肯定不是自己的对手。于是心也宽了,嘴也贱了,毫不含糊地损了贡婆一顿。

可没过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贡婆的确是没能追上来,可她没追上来,没代表她豢养的那堆毒物追不上来。那催命的铃铛在齐铁嘴身后一阵阵响,导致他似乎起了幻听,跑出老远之后仍觉得耳旁有那铃铛声。他身后的草丛里一直回响着一股令人脊背发凉的嘈杂声,齐铁嘴没胆回头看,只顾着顺着脑海中记下的地图闷头狂跑。但他的体力毕竟有限,大约跑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之后,他便再也抬不动腿了,一脚软就跪到了地上。

身后的嘈杂声猛地放大,他惊恐地转过身,只见大片蝎子簇着一条黑蛇向他急速逼来。

齐铁嘴本能地抱头闭眼,吓得在心中默求上天能降下个大罗神仙助他渡了此劫。

但大罗神仙没来,毒蛇毒蝎的啃咬也没来。

他颤巍巍地睁开一只眼,只见那蛇张开大嘴直着身体,离他只有几指距离。但奇怪的是,那蛇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半天没有下一步动作。那些蝎子们也只是密密麻麻地围在他周围,愣是没敢靠近。一群毒物方才还来势汹汹,此刻却唯唯诺诺起来,原地定了几分钟后,还是全都散了。

齐铁嘴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庆幸之余不免纳闷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自己身上带了什么味,熏得那群毒物都下不了口?还是说那面祖传的护心镜连毒物也能防?

他疑惑地往衣服里摸去,想把那神镜掏出来拜一拜,却一把摸到了另外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薄薄的符纸,上面规规整整地画了平安符的图案,但是那图案颜色不对。

这东西并不是自己带的,齐铁嘴很清楚,他将符纸拿到鼻前嗅了嗅,意料之中地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张日山——”

他近乎有些咬牙切齿地道出那人的名姓。他就知道那小子完全把他那番苦口婆心的话当做耳边风,依旧我行我素地将自己看做一只移动血袋。

是,齐铁嘴他的确因此逃过一劫,他应该感谢张副官的缜密心思,感谢对方乐意献血画符,救了自己一命。可这样一来,一切不就又回到原点了吗?

张副官依旧是那个不顾自己安危救别人的张副官,齐铁嘴依旧是那个要靠别人护着的齐铁嘴。

他一把揉皱了那枚血符。不甘的心绪浮上来又沉下去,终究化作了一缕内疚和柔情。他又将那皱了血符顺平,小心地叠好,塞回衣服里。

齐铁嘴像是捧着那人的一碗心尖血,胸口又烫又痛,难受得厉害。

谁会蠢到为了别人在战前割伤自己的手?他开枪的时候,手会因此颤抖吗?他挥刀的时候,会扯到那道伤口吗?

那日驿馆里的画面猛地回到齐铁嘴脑中,血红的道子在张副官白皙的小臂上显得狰狞可怖。此刻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快要将齐铁嘴整个吞进去。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酸软的双腿还在打颤,摔倒蹭破皮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齐铁嘴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只觉得自己的若无其事、视而不见通通都装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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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另一边的张副官。

黑乔寨本便武力空虚,再加上白乔人攻其不备,张副官一路走得格外顺利,拿到圣物宛如囊中取物。飞血见到手,副官便不再与黑乔人过多纠缠,他留下一小队人马清理现场,转身上马带着其他人赶去找齐铁嘴。

张副官本觉得自己不该那么着急,带着麒麟血的符文已经被自己偷偷塞进了齐铁嘴的衣襟里,照理来说毒物是无法近他身的。但副官总担心那张符太过杯水车薪,也许贡婆炼制的毒物能够压过那几道血痕的功效,那齐铁嘴不就危险了?张副官现在有点后悔没有用自己的血给齐铁嘴全身上下都抹一遍,就算对方气得冒火直跳脚骂他也不管。

可他终究还是把齐铁嘴的话听了进去,才只敢那么偷偷摸摸地划破指尖,放出丁点麒麟血,而不是像当初那般不管不顾地对着手臂就来一刀。

张副官握紧手里的缰绳,一夹马腹,赶着骏马往目的地飞驰而去。

 

那落了单的贡婆也不知道是对自己太过有信心,还是对黑乔太过有信心,吓跑了齐铁嘴后竟也不往白乔赶,而是泰然自若地坐回了自己的藤椅上,打算等着黑石成功之后再派人回来接她。

可她没等来黑石的人马,却等来了张副官带头的一队人马。

白乔人本能地对这毒婆子有些忌惮,各个举着刀不敢妄动。张副官也不下马,居高临下地一瞥,没看见齐铁嘴的身影,便开口问道:“那位算命先生呢?”

贡婆见这阵仗也没胆怯,她端坐在椅子上,冷冷一笑。

“你又是什么货色?”

张副官低垂着眼,深深地望了贡婆一眼。

“再问你一遍,那位算命先生呢?”

贡婆并不答话,她见副官生得一副好眉眼,心下并未将这年轻人放在眼里,一翻衣袖便是几根毒针飞出。张副官敏捷地侧身躲开,顺势飞身下马,夺过身后侍卫的长刀,一把架上了贡婆的脖子。

“劝你一大把年纪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子,这句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说话间,贡婆手里的铃铛又响起来。

副官身后的白乔人发出一片惨叫,毒蛇吐信的声音不知觉地响起,让人毛骨悚然。张副官见状也不犹豫,收刀对着掌心一划,猛然向人群一挥。

麒麟血所滴落之处,毒物都如碰到火苗一般火速散开,贡婆此刻才终于变了脸色,她盯着副官,想看清此人究竟是何来历。可还没等她看出一二,张副官那带血的掌心已经钳住了她的脖子。

那手感就像握着一截枯枝,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其折断。

“人在哪?”

“逃了……”贡婆被卡着脖子,只能断断续续地将话拼凑完整。她一边说一边笑,像濒死之人的喘息,“如果……你去的早,也许……毒物还没……将他吃干净……”

张副官紧咬着牙关,拼尽全力忍下心中的杀意。他将贡婆手里的权杖一把夺过,把人扔向一旁守着的白乔人手里。

“捆上,稍后带回白乔。”他掌心的血还在淌,可副官觉得那远远不够,“现在,所有人跟我去找八爷。”

“副官……这毒婆子好生厉害,在外边耽搁太久恐怕会生意外。”一个白乔人迟疑着说,“您看,要不您先压着她回寨,我们兄弟几个替您找齐先生?”

张副官没说话,他只是握着拳回过头,眼神阴沉。

“然后让你们来告诉我八爷是死是活?”

“张副官,我们不是这个意思!贡婆擅长巫术,除您之外无人能压制,”另一个白乔人连忙解释,“况且,您快马加鞭回到寨里,召集更多兄弟前来搜救齐先生,效率反而更高不是吗?”

张副官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心间气血翻涌,像是一口盛着沸水的锅,所有的焦灼和担忧都要从锅里溢出来。他冲动得想要赤手空拳去掀锅盖,却被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按在原地,告诉他那不理智。

可袖手旁观就是理智吗?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白乔人说得是对的。他的确该若无其事地骑上他的马,带上那个可恶的老太婆,再从白乔寨带来一群帮手。

可他要怎么熬过这段路程?

也许毒物正在啃噬那人的四肢一心,也许那人正指望着他能及时赶到保他周全。

张副官伸手将贡婆拉过来,揪着衣领的五指骨节泛白。

“你最好祈祷八爷毫发无损,否则,我会让你加倍奉还。”狠话说完,副官觉得心中的愤懑似乎消了一点,他把贡婆扔上马,自己正要跨上去时忽然觉得胸前落下一个物件。

之前他只顾着杀敌取物,一点也没察觉衣襟里多了东西。此时完成了一番大动作,终于将东西抖了出来。

张副官弯腰将东西捡起来,躺在他掌心的是一个枣红缎面的扁平小锦囊,表面素净得很,看不出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他松开了拉紧的袋口,里面的物件就露了出来。

竟是一张平安符。

和他临时照样画瓢的那张不同,这张符文画迹顺畅,一看便是出自行家之手。

不用问也知道这是谁放在他身上的。

掌间的物件忽然变得如千斤重,张副官大脑空白,双眼发涩,一股无名的情绪如海浪般压上心来,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冲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那人的名姓仍坠在心间,像是他最后的一缕命脉。

他们两人一人内敛,一人外放,可说到底仍是在感情这件事上不善言辞。寨口分别时,没人说一句路上小心,更是没人流露出一丝担忧。可在出发前的那短短几个时辰里,两人却各自为对方准备了一张平安符。

万千心绪与话语都融进那朱砂符画里,带着最珍重的情感,恳祈对方此役平安。

张副官握紧手中的锦囊和符文,不再迟疑地翻身上马。

如果心中深藏的情感终有回应,他希望能有机会听对方亲口诉说,而不是靠着一张黄符妄自揣测。他将对方平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的血脉里,从没有像如此这般心境清明过。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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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乔寨火光明亮,大土司亲自坐镇寨前,正在清数俘虏人数。

张副官的骏马便是此时驶入了寨子,马啸声划破战后的肃静,众人纷纷昂首去看。只见马背上的人将捆成一团的贡婆扔到同样被俘的黑石身边,自己则风尘仆仆地站到大土司跟前。

“大土司,这是飞血见,得麻烦您炼制药物了。”他将装着黑乔圣物的盒子递给大土司,语速飞快,“贡婆虽然被擒,但是八爷那边好像出了点麻烦,我——”

“八爷?”大土司打断了副官的话语,笑道,“他早你一个时辰回到了寨里,身上虽有些皮肉伤,但都不碍事。”

张副官愣了愣,望了眼贡婆,又望了眼大土司,问道:“真的?”

“真的。”大土司说,“寨里的医生已经为他处理过伤口了,人就歇息在之前你们住过的房间。”

“我这就去。”

“张副官,你的手——”

“不碍事。”张副官答得匆忙,刚才一颗沉甸甸的心此刻飞快地膨胀起来,他满心鼓舞和期许,脚步飞快。

可快到房间门口的时候,他却又慢下了脚步。自己手上的伤口要是就这样给齐铁嘴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顿唠叨,副官迟疑了会儿,还是按捺下心里的急迫,转道去了自己的屋里。

反正人已经没事了,自己不用那么着急。他一边宽慰着自己,一边将战了血渍和泥污的衣服从身上脱下来,用清水将手和脸洗净。

当时情况紧急,副官没顾上下刀轻重,掌心的伤痕有些深。他有些苦恼地上了药,缠了绷带,心里琢磨着怎么在齐铁嘴面前糊弄过去。然后心思一歪,眼神又瞟到了那只被他暂时放在桌上的锦囊。

那颜色和齐铁嘴的那条围巾有点像,张副官手痒般又将锦囊收回掌心,一颗强压下急躁的心又鼓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朝门外跑去。

但还未跑出几步,他便顿住了脚步。

折腾了大半夜,此刻东方已露白,一抹淡淡的朝阳正隐藏在云层与山峦间,暖红的光线落在那人的侧脸,就像张副官掌中的锦囊一般质感温和。

两人隔着不大的院子遥遥相望,手里各捏着对方的一份隐秘心事,眼神交接时竟意外得坦荡。有些话不用说出口双方便已经明了,遮掩风月的幕布被一株灌了各自心血的枝桠一把挑开,露出圆满的情意。

“八爷。”张副官率先开了口,他笑着向那人迎去,一把抱住了对方。

“你……你干什么!”齐铁嘴挥着双臂想要挣开,无奈那当兵的臂力了得,一个怀抱温暖热情,将人禁锢得无处可逃。

“你没事就好。”

“有你的神血护身哪能出事呢?”齐铁嘴哼了声,终于响起了此行的真正目的。

“你生气啦?”副官讪讪地松了点拥抱,笑容带着点讨好,一双眉眼好看得有些可恶。

“你小子就是把我的话都当耳边风!”齐铁嘴指着张副官的鼻子骂了句,然后又心软起来,问,“伤口在哪儿?给我看看。”

“我没把你的话当耳边风。”副官将左手展开,给齐铁嘴看食指指尖那一道浅浅的痕迹,“我只在指尖划了一道小口子,血太少,我画得可辛苦了。”

齐铁嘴分明从那人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求奖赏,一条狐狸尾巴在身后摇得都快断了。心中囤积的那股怨气瞬间就散干净了,他拍了拍张副官的脸颊,笑道:“快把你的狐狸尾巴收收。”

张副官却一把抓住了齐铁嘴的手,脸庞往他掌心里蹭了蹭:“八爷,你当初说我把你当做物件看待,这卦可是算错了。”

“我酒醉后就说了这话?”齐铁嘴有些发愣,“然后你就乱七八糟理解了一番?”

“你又不把话说清楚,我只好自己猜了。”

“嗬,你不懂不会来问我啊?”

“你不也没明着给我算这一卦吗?”张副官垂下眼,“我怕你并不想说。”

齐铁嘴看着张副官乖巧的模样,一时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好在两人歪歪扭扭还是走到了正途上,齐铁嘴也就没那些心思再揪着过去不放。

“那你当时到底想和我说什么?”齐铁嘴问,“那句没补完的话。”

“我是想说,等佛爷好了之后,我们一起回长沙吧。”

“你这不是废话吗?不回长沙,我们还能回哪儿?”

张副官顿了顿,坦诚地回道:“八爷,重点不是回哪儿。”

齐铁嘴一愣,忽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心思缜密的人一路以来究竟是怎样将万千心绪编织进字字句句里的,小心翼翼得将他都瞒了过去。

——重点不是回哪里,重点是“一起”。

一时间,齐铁嘴只觉舌尖又酸又甜,他收拢五指,反握住副官的指尖,轻声答道:“好,一起。”

 

狐狸终于小心翼翼淌过了心河,抵达了对岸。

而仙人则是被渡河而来的狐狸一爪子拉下了仙鹤,从此之后再也不能孑然独行,注定了要有所牵挂。

善哉善哉。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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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两天写所以发文的时候一匆忙就忘记备注了。

八爷拿桃木剑逗贡婆那段是参考了 @凉辰凉忆 同志给我提供的参考书《民间魔术、秘术、巫术大揭秘(一)》里的《鬼火隐踪》一节,可有科学依据了(哭笑.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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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ynthia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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